半院葡萄半院詩
2025-08-25 09:44:07
城里安了家,陽臺空蕩蕩的,像是缺了魂。一個春日,我終于帶回兩株葡萄苗,栽在角落的花盆里。那藤苗細得可憐,瘦伶伶的如怯生的孩子,剛觸到竹架便緊緊攀住,生怕摔下來。我日日去看,盆土干得快,清水澆下去,深褐的泥土便泛起濕潤的光澤,散發出一種微腥而親切的土氣。藤尖兒悄沒聲地向上探頭,伸出嫩黃的卷須,顫巍巍地摸索,終于勾住竹架的橫桿。看著那一點一點固執地攀爬,心也跟著提了起來。
盛夏的驕陽炙烤著樓群,陽臺如同蒸籠。那兩株藤卻漸漸織出一片綠蔭,巴掌大的葉子層層疊疊,初時是怯生生的鵝黃,不久便沉淀為厚實的深綠。藤蔓爬滿了大半面花架,織成一張疏密有致的綠網。陽光鉆過葉隙,在水泥地上投下無數晃動的碎金。站在架下仰頭,枝葉交錯間,框出一小塊被染綠了的城市天空——原來鐵窗似的樓宇縫隙里,也能漏下帶著草木呼吸的光線。
城市的日子是擰緊的弦。案頭伏久了,肩頸酸脹,眼前也模糊一片。每每這時,便踱到陽臺,默默注視那架綠意。有時蹲下身,指尖拂過葉片,能清晰觸到脈絡的走向,也觸到葉背那層不易察覺的、絨布般的微糙。葉片上有蟲蛀的小孔,也有風雨留下的暗痕,這便是它活著的印記。夕照將藤蔓的影子拉長,在灰白的水泥墻上搖曳,如一幅無聲的水墨。看著它,胸中那口濁氣仿佛悄然松動——這方寸綠意,竟成了喘息之所。
秋風一起,葡萄藤的葉子邊緣便洇開一圈淺黃,像被時光不經意地燙了金邊。很快,那黃意便浸透整片葉子,直至凝成純粹的金箔。一陣風過,幾片黃葉便打著旋兒,無聲地泊在冰冷的地磚上。藤蔓日漸顯出嶙峋的筋骨,盤曲的虬枝在冬日的晴空下,反倒透著一股韌勁。它們沉默地懸在架上,仿佛在積蓄著什么。我蹲下身,指尖摩挲著老藤粗糙的紋路,心里竟也如這藤一般,在靜默里埋著對春日的念想。最深的等待,原是根須在黑暗里無聲地醞釀。
侍弄著葡萄藤,陶淵明“相見無雜言,但道桑麻長”的句子便浮上心頭。他所欣悅的桑麻生長,不正是我此刻看藤蔓伸展時,心底那份無言的熨帖嗎?都市人常念著“詩意棲居”,仿佛非得遁入林泉才算圓滿。可我陽臺這方寸之地,藤葉間篩下的光影流轉,葉片由青澀到金黃再到飄零的軌跡,何嘗不是一首俯拾皆是的詩?它不宏大,卻足夠真切。
葡萄藤年復一年地綠了又黃。它尚未結出累累碩果,卻悄然在我心田種下另一種收成:詩意的根須,并非一定要深扎在遙遠的曠野。在這鋼筋水泥的縫隙里,只要肯俯身,肯等待,肯看一片葉如何緩慢地由青轉黃——那對生命本真的體悟與從容,便如枯枝上悄然鉆出的點點新綠,足以滋養都市人日漸板結的心田。
那半院葡萄的守候,原是教我學著放慢腳步。慢下來,才知生命最深的回甘,就藏在這尋常光陰的脈絡里,于無聲處悄然生長。(王文昌)
稿件來源: 繁昌區融媒體中心
編輯: 馬靜萍